有所思(下)

蔺晨这一生是足够久了,足够他将万水千山踏遍。奇妙的是,不管他往哪个方向出发,最后总能经过小灵峡。

这是他第三次看见佛光。

最初想带着长苏来看,后来又想带着景琰来看,最终还是他自己一人来看。就像小孩子珍藏许久的宝贝,小心翼翼捧了出来,却无人共享。此等落寞无可对人言。

浮生半日,蔺晨是打算耗在山上了,村里牛老爹的病乃是宿疾,不急在这一时,倒是自己寻觅既久,相思已如附骨之钉,拔不得消不去,不若在此处消解消解。相思既盛,手执了书卷也无心去看,只想着眼前如斯美景,待与阿琰相见之日要怎样一笔一笔画给他看,说给他听。恍惚中,佛光隐隐现出人形,凝神去看时,四方已是雾气升腾,一时不辨身在何方。

 

***

甫见蔺晨,玄衣仙君不觉心中讶异。这人气息如此熟悉,分明就是自己当年分出的那一魂一魄。只是这一魂一魄为何转世在此,入了魔似的找寻一人,这其中关节,稍稍推断,便已心中有数。无怪那日他鬼使神差不管不顾地就去了地府要人,当真是命中注定有此缘劫。

 

玄衣仙君亲赴地府与地君斗智斗勇这一台大戏白胡子老君未能亲眼旁观,想必会引为终生憾事。

那日仙驾降临,地君心中惴惴,虽不欲得罪仙君,还是不得不调出了府兵,作出一幅文死谏武死战的样子来。

仙君看得好笑,想到那凡间话本上描述的戏台子风光约莫就是这个阵仗。想到那些话本,就一下子没躲开被自己闹丢了的梅花精,仙君心中一痛,脸上神色就黯下来。

思绪神游间只听得地君问道:“上仙亲来索魂,本君本不应阻拦,只是此事未得天君明旨,又不甚合规矩,请恕老儿多嘴,不知上仙携了此魂意欲何往?"

地君本就欲放了那魂去,任仙君施为,但未知仙君此来是已讨到天君谕示还是自作主张,自己作为地府之主,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日后闹出事来好不背锅,因此地君这戏做得掺上了十足的力气,反抗起来颇有几分真情实感。 

玄衣仙君皱了皱眉,袖袍一抖,翻覆间竟似有风雷。

地君脚边的谛听情不自禁地抖了抖毛,发出低低的吼叫。

多年来大家太平日子是过得太久了,竟忘了他当年平叛时仗剑星斗寒的人设。

想这玄衣仙君起于微末,千年间也是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活脱脱一个仙精,虽然为着梅花精一事消沉了好几百年,但地君这点并不隐晦的小心思,他看一看还是不费什么劲的。于是便也懒得与他做这水磨工夫,便道:“本君此来必有我的缘故,此刻却不好明说。若是日后天君怪罪下来,自有本君一力承担。”

好得很,这样大家就好办事了。

“既如此,上仙便请。”地君见好就收,放手放得十分潇洒。

 

*** 

这厢蔺晨正不辨身在何处,只见雾中缓缓走来一人,似仙似道,身着玄衣,头戴金冠,眉眼竟像似曾相识。

蔺晨见他道骨仙风,既然得见必有缘法,遂不禁上前施礼道:“不知仙长尊号,弟子在民间也好供奉。”

 仙君眯了眯眼,暗想:此人虽只得我一魂一魄,倒是个知礼的,且有眼力,心中暗赞,口中便道:”你我有缘,这般虚礼,竟可不必说了。本君此来,是了你一桩心事。“

蔺晨心中一动,赶忙询问:”仙长可是知道我所寻之人的归处?“

“吾日前于三途彼岸巧遇一魂,府君本簿记载,此魂上一世名萧景琰,是人间帝王,因与你有情而不得相守,一缕执念要等你一同转世,不料竟苦等不来,如今已神魂渐散。吾不忍他在地府消磨,特来点化于你。“

蔺晨心中剧痛,立时便要拔剑自戕,寻了他去。

仙君长袖一挥间卸去蔺晨手中长剑,语气中已有三分薄怒:”糊涂!你不知来去,如何能寻他得到!你果真要寻他而去,不是这般做法。”

蔺晨此时神思不定,想着要如何求这仙君指条明路才好;一时又想着景琰在那地府中的光景,心中又急,几要滴下泪来,语气间竟带上了一丝哽咽:“仙长有何嘱咐,只管明说。”

仙君心中也是煎熬,不由得语气软了几分,缓缓说道:“你久在凡间,红尘之中的温柔富贵,不消说了,况你这些年来修行不易,吾观你根基颇正,久后必有所成,如此一朝而尽,你可舍得?”

蔺晨听了这话,顿时长揖到地,掩去眼中哀痛,“人谓红尘风流富贵乡,乃不知辗转寻觅之苦。何况些些微末功德,本就是为寻他修得。若能得他相伴,弟子情愿尽皆舍去,求仙长成全。”

仙君点头,沉吟半晌,道:”既如此,就应你三年后之今日坐化于此山,转世寻他去吧。“说着便要转身。

情急之下蔺晨也顾不得这许多,扯住了仙君的袖子,”弟子一刻也等不得了,求仙长现下便带了弟子去吧。“

仙君面上不显,心内嫌弃,” 如此猴急的性子,哪里像我了。“仙君此时选择性遗忘自己当初从天君大宴上偷酒的事。

”此乃天机,如何由得你我?“

蔺晨见如此说,便也不好再问,想着既有归处,至多不过再煎熬个三年。忽又想起一事,急急问道:“求仙长谕示,下一世我该如何寻他?”

仙君不理,拂袖便走,蔺晨使开轻功,欲追随而去,却只见得眼前一黑,地动山摇。好一会儿,眼前渐渐清明,耳中犹自轰鸣,定了好一会儿神,才觉山风习习,手中书卷不知何时已覆满落花,方才竟是一梦。梦中仙君的模样早已忘却,只有一句话在轰鸣声中如佛音纶语般振聋发聩。


明月楼倚城。


-Fin.-


BGM:有所思


相隔两苍茫,夜枕忽微凉,
白雪皑皑,冷风刺穹苍。
泼墨洒疏狂,苦酒入愁肠,
千城踏遍,醉梦一场。

我所思兮,在云中在天边。
白衣映雪照山巅。
剑气如狂,诉不尽我一生思念。
红尘,最苦是辗转。

白日哀哀,独立良久胡不归,
一夜到明空叹息。
人世间,多少轮回是为谁?
山川间,遥遥有所思。


25 Dec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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